从女儿、到女人、再到好莱坞明星,她的蜕变比任何人都痛苦
1918年,丽塔·海华丝出生于一个舞蹈世家。她于16岁踏入影视圈,在成名作《吉尔达》中,她用放荡而性感的舞姿为自己赢得了“爱神”的称号,于是,四十年代的好莱坞,无人不知她的名字,原子弹上贴有她的照片,奥逊·威尔斯也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性感女郎,却永远被困于遭受父亲性侵的痛苦童年之中,她历经五段不成功的婚姻,电影事业也在短暂的巅峰后极速下滑,最终,1987年的5月14日,海华丝在阿兹海默症的折磨中去世。今天是她去世的35周年忌辰,让我们一起回顾一代好莱坞爱神的一生。
原文链接:
https://www.criterion.com/current/posts/6864-rita-hayworth-s-artful-indecency
原文作者:Pamela Hutchinson
创作时间:mar,18,2020
译者:Luly
像喜欢电影一样喜欢加奶的红茶(微博:@Zephyr龙眠)
谈到丽塔·海华丝时,人们所谈到的,多半是她的容貌。她性感的身体,迷人的微笑和那头长长的赤褐色的卷发使她被誉为好莱坞“爱神”。这形象是如此有代表性,在《偷车贼》(Bicycle Thieves)中,她的海报被用作为某种逃避主义幻想的象征;而史蒂芬·金(Stephen King)的越狱小说《丽塔·海华丝和肖申克的救赎》(Rita Hayworth and Shawshank Redempmtion,即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的小说原作)中,她的名字则为主人公那真正意义上的逃离做了掩饰。她的魅力是如此丰满而令人震撼,以至于她的照片甚至曾被挂在一颗真正的原子弹上。然而,对于她的银幕成就,以及她是如何在镜头前塑造了这一具有影响力的形象,人们却所知甚少。这或许可以归咎为,总有许多声音在纷纷扰扰地告诉我们,丽塔·海华丝不过是个被塑造出来的虚假形象。这形象的塑造者有许多人:包括她的父亲——是他令她在学生时代便成为了他的舞伴;包括她那个巫师般的第一任丈夫,艾迪·扎德迅(Eddie Judson)——是他使她进入了电影世界;包括哈里·考恩(Harry Cohn)——他曾统治了她的整个职业生涯,她的形象,以及她在哥伦比亚公司的一切;或许还包括导演奥逊·威尔斯(Orsen Welles)——她的第二任丈夫;也许还有弗雷德·阿斯泰尔(Fred Astaire)——他曾说她是他在电影世界中最好的舞伴。
丽塔·海华丝
玛格丽塔·卡门·坎西诺(Margarita Carmen Cansino)出生在布鲁克林,父亲是西班牙人,母亲是爱尔兰裔美国人。她先以丽塔·坎西诺(Rita Cansino)为名,作为拉丁舞者及配角出演了一系列B级片,后改名为丽塔·海华丝,并成为了头号明星。丽塔的成名之路始终都在公共视野之中,被一本又一本杂志封面所记载。人们自始至终都清清楚楚,海华丝曾是另外一个人,有着另外一个名字和种族身份,头发也是另外一种颜色。红发丽塔曾在媒体报道中被称作“加州卡门”,因此,她所出演的许多部电影,从《现在的你最可爱》(You Were Never Lovelier)到《谍网妖姬》(Affair in Trinidad)再到《吉尔达》(Gilda),都发生在异国他乡,不断提醒着观众,她曾有一段那充满异域风情的过往,也丝毫不令人感到意外了。
她的人格中还有另一个幌子。她在荧幕表演中所呈现的那种充满自信的性感,是私下那个敏感而害羞的海华丝所不具备的。她在好莱坞最为亲密的朋友之一,编舞师赫尔墨斯·潘(Hermes Pan)曾说过:“摄像机前的海华丝所呈现出的是与生活中的她所完全不同的人格……那是一种令人惊叹的转化,或者说,是一种美好的结合。你几乎难以相信银幕中的她与现实生活中的她是同一个人!”芭芭拉·黎明(Barbara Leaming)在为海华丝所撰写的那部十分细腻的个人传记《如若幸福如是》(If This was Happiness)中,将这种荧幕人格与现实生活人格之间的脱节归咎于她的童年创伤。海华丝在年纪很小的时候便遭受父亲的性侵,被逼着做她父亲的舞伴。换句话来说,她很小的时候便对自己的性魅力有所掌握。
《吉尔达》(Gilda)剧照
几乎可以确认的是,海华丝成人后所遭受的悲伤和不安全感,就来源于她那个充满创伤的童年。但即便如此,除了这份私人的悲痛告解,在她的作品中,仍旧有许多值得挖掘的东西。她银幕表演中所呈现出的复杂性,包含一丝微妙的讽刺感,似乎在暗示着某种自我觉察,一种在句与句之间,令人卸下防备的表演能力。如果你仔细观察海华丝的表演,你能看到一个女人在表演中对女性气质的不断玩味,和那表演中,不断被精心装点着的诱惑与毁灭。举几个最为极端的例子:在《吉尔达》和《花红酒绿》(Pal Joey)中,她那段含蓄的脱衣舞模仿秀。在前一部影片中,她一边唱着《将责怪推给玛玫》(Put the Blame on Mame),一边从手臂上寸寸褪去一只绸缎质地的晚礼服手套,海华丝的强颜欢笑揭示了吉尔达的绝望。同样的,她在电影中,从头至尾轻轻唱着的那段性感的歌谣转而成为了一种呼救,电影研究学者阿德里安(Adrienne L. McLean)形容这种呼救为“她因做自己,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在世界出现差错的时候,承受责备的那个性别——而所承受的痛苦。”
《花红酒绿》中的那首《别说话》(Zip),曲调如海华丝所饰演的角色薇拉(Vera)一般轻盈,她在这场私人聚会上,边唱边跳,“我的胸怀宽广。”在这部歌舞片的原著中,这首歌原本属于一个另外一个小角色。许多年前,哥伦比亚曾希望海华丝出演影片中那个年纪更小一些的女孩,而这个角色最终交付给了金·诺瓦克(Kim Novak),金后来在考恩的推动下圆满成为了海华丝在制片厂的继任者。对于海华丝来说,得到表演这首歌的机会,也是得到了一个为观众再现她年轻时代风采的机会:她曾如何演绎喜剧歌舞片中的爱情故事,以及她曾如何演绎吉尔达这个经典角色。薇拉的身体做着夸张的动作,而言语勾勒出的却是一个十分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的脱衣舞表演者的内心世界,她对于好莱坞在女星以及歌舞剧舞者身上所寻求的,那种只强调性魅力而在智识方面十分被动的表演方式,表示轻蔑与不屑。
《花红酒绿》(Pal Joey)剧照
即便是在那些更为戏剧化的场景里,海华丝被塑造为“荧幕塞壬”的片段中,也包含着一系列精心设计的体态造型,这方面的塑造不亚于她的舞蹈动作。从她在拉乌尔·沃尔什(Raoul Walsh)所执导的爱情喜剧《草莓金发》(The Strawberry Blonde)中的情爱戏,到她事业晚期所出演的,由泰伦斯·拉提根(Terence Rattigan)所执导的改编著作《鸳鸯谱》(Separate Tables),海华丝对自己的体态都保持着严格的控制,她的身体总是显得挺拔而有力。她惯常的妩媚表情,是睁大眼睛,假装无辜,再点缀以一系列眨眼,这或许是一种挑逗,她的睫毛荡来荡去,又或许是一种惯性谎言。海华丝一次又一次地,将聚光灯引向了她的角色身上那种刻意为之的不诚实。
实际上,从未有一位女演员曾如海华丝以如此巧妙而艺术的方式,演绎”不得体”。回看她最伟大的电影《吉尔达》中令人难忘的出场方式:她夸张地甩着头发,跃入画面,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含沙射影的对话——“吉尔达,你穿戴体面了吗(decent)?”“我吗?”这是一次无羞无耻的挑逗,一种性感的虚张声势,可当她抬起头,从右望向左,从丈夫望到往日情人,眼神中闪过的那丝微小的波动,让一切变得不同了。这冲击蔓延到她的表情,她的脸僵硬了一秒,神情中的那丝挑逗不见了。海华丝的笑容退去,她的下巴向前仰着,带着一丝挑衅。“当然,我很得体。”她甚至拉拉袖子,将裸露着的肩膀遮上作为证明,可她挑动的嘴角还是将事实暴露:当然了,她并不体面,她毫无体面可言。
望着海华丝是赏心悦目的,而她对男人的回望,却足以冰冻住他们血液的流淌。这正是《吉尔达》中,格伦·福特(Glenn Ford)所饰演的强尼(Johnny)体验过的;也是霍华德·霍克斯(Howard Hawks)所执导的《天使之翼》(Only Angels Have Wings)中,加里·格兰特(Cary Grant)所饰演的杰夫,看到海华丝所扮演的角色走向酒厅时的反应。到《花红酒绿》,海华丝只需要在舞池里挑挑眉,弗兰克·辛纳屈(Frank Sinatra)便要打个激灵。这三个场景的发生,都基于同一种故事背景——海华丝所扮演的女人与男主角有一段过往——海华丝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使她对于这种角色驾轻就熟。
《天使之翼》(Only Angels Have Wings)剧照
海华丝首登银幕前,已经做了多年舞者。她首次上舞蹈课是在四岁的时候。她是个优雅而缜密的舞者,有足够的自信去应对复杂的足尖动作,在舞池中收放自如,首次在公共场合表演她西班牙风格的舞步时,她便已经十分轻松自在。她的舞蹈是她最为耀眼的部分,直到她在生命的尾声被阿兹海默症所困的时候,她依然在音乐和舞步中寻求慰藉。舞蹈训练给予了她的银幕表演几乎令人嫉妒的基底:从容的仪态和对身体的精准控制,从头到脚。看她表演永远是一种享受,但这种彻头彻尾的控制,让人很难用“自然”二字去形容。
海华丝在哥伦比亚公司的事业初期,曾与弗雷德·阿斯泰尔共同出演过一部名为《黄金梦》(You’ll Never Get Rich)的浮夸歌舞剧。她所饰演的角色,因为爱慕阿斯泰尔所饰演的角色,以故意而难以察觉的方式搞砸了彩排,以此得到了来自舞蹈总监一对一的指导。电影后半段中,她终于得以与他共演《这么近那么远》(So Near Yet So Far),她优雅地在他的臂弯里徜徉,看起来是那么完美无瑕。而之前的片段还是在提醒着我们,她那完美的舞步中的优雅并非从天而降的,是来自刻苦,来自才华,来自她的选择。这支歌的歌词写的是对情人忽冷忽热的女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正是这位如同使用开关一般,轻而易举就开启诱惑模式的女演员,真实的写照。她对角色的刻画本身已经含着一丝狡黠。
《黄金梦》(You’ll Never Get Rich)剧照
她在与阿斯泰尔合作的第二部影片《现在的你最可爱》(You Were Never Lovelier)中的表演显然是更为出色的。她的角色更为复杂,也更为性感。这部歌舞片翻拍自一部阿根廷爱情喜剧片,海华丝所饰演的角色灵感来源于《驯悍记》(The Taming of the Shrew):一位被逼着在妹妹结婚之前出嫁的冷面美人,对爱疏离,却纵享欢愉。她挥舞着吊带袜,再次艳丽现身。她在婚礼日讲忧郁事,然后承认,“好女孩不会懂我的感受。”她在卧室身着睡袍深情独唱一首《深爱的你》(Dearly Beloved)或许可以被看作是《花红酒绿》中那首《迷离乱》(Bewitched, Bothered, and Bewildered)的先导,随后,她与阿斯泰尔共唱三首歌,包括主题曲,《老派的我》(I’m Old-Fashioned),和摇摆舞曲《矮人乔治》(The Shorty George)。没过多久,海华丝的歌声是由她人代唱的这一事实便成了人尽皆知的公开秘密,可尽管如此,那些精致的舞步依然是完全属于她的。
尽管在这两部影片中,海华丝所扮演的角色,都是相对矜持的喜剧故事女郎,在1994年,哥伦比亚公司出品的首部特艺彩色(Technicolor)音乐剧《封面女郎》(Cover Girl)中,她以自己的方式,将那层矜持的外表撕开。她所饰演鲁斯特的是一位来自布鲁克林的歌舞团成员,正努力成为一名模特,尽管这角色的过往,又有着一段又一段的感情故事,可定义她的,却不仅仅是她的情人们。她在吉恩·凯利(Gene Kelly)和菲尔·西尔沃斯(Phil Silvers)所饰演的一对好友之间流转,古灵精怪,对着装满生蚝的碟子念咒语,他们手挽手唱乐观的歌,《为了明天》(Make Way for Tomorrow)。在她与伊芙·阿登(Eve Arden)共演的一场十分好笑的模特试镜场景中,鲁斯特听取了同伴出于妒忌所给予的“表现得活泼一些”的建议,这也给了海华丝一个讥讽她总会回避的那些可爱伎俩的机会。她进入房间,准备热热闹闹,“活泼”与面试官闲聊,海华丝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表现出一丝轻蔑,又带着一丝不屑,以少女般夸张的恶作剧的表情,开始了试镜。摇着卷发,晃动嘴唇。
就海华丝人格中的自我体认而言,她在1947年参演的《上海小姐》(The Lady from Shanghai),是她所有的电影作品中更为重要的一部影片。这部影片拍摄于她与奥逊·威尔斯的婚姻行将就木的时刻。海华丝在这部画面倾斜而令人陶醉的影片中是如此动人。她所扮演的艾尔莎·巴尼斯特(Elsa Bannister)是个蛇蝎美人。她引威尔逊所扮演的迈克落入了她丈夫(Everett sloane饰演)所布下的陷阱。从海华丝的金色短发,到那惩戒式的特写,故事高潮中那个被支离破碎镜像填满的大厅,这部布莱希特式的黑色电影,常常被解读为海华丝对于哥伦比亚公司为她塑造的形象的一种刻意摧毁。考恩在看到她的新发型的时候,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对海华丝说,“他把你给毁了。”不管是她在游艇上,选美模特般唱着《勿吻我》(Please Don’t Kiss Me),抑或是在游乐园的结尾,面对着镜中无穷无尽的复刻者,这部电影所勾勒出的,仅仅是海华丝作为海报女郎内在那并不发自真心的妩媚形象。那首歌和部分特写镜头是在后期制作的过程中,在考恩的坚持下加入的,可这显然,这一切都是徒劳。海华丝那冷酷而讽刺的表演,就像威尔斯那倾斜的摄像机角度一般,共同为海华丝的新形象——不同于过往工作室时代那健康的、直接的、性感的形象——保驾护航。海华丝不断试着去瓦解这部影片,这个从她自己的明星形象之中,创造出来的,美而致命的蛇蝎美人角色。
《上海小姐》(The Lady from Shanghai)剧照
海华丝曾说过,“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性感女神,我更是一个喜欢跳舞的喜剧女演员。”她晃晃头发,或者眨眨眼,就能十分机巧地提醒你,她不仅仅是海报上一张漂亮的脸,也不仅仅代表了谁的欲望。正是因此,她的歌舞剧使她名声大振,而她的黑色电影则致命般令人兴奋。正如《吉尔达》海报上的那句宣传语说的那样,从未有人曾像丽塔这般。
- FIN -
编辑: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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